连载二十九 2000 “千年第一冠”归属俞斌

仍有豪情似旧时，花开花落两由之。

16年9月，三星杯32强的赛场上，我们又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，49岁的俞斌击败了23岁的蔡竞，昂然杀入十六强，和煦的笑意里，仿佛岁月仍未远走，他依旧是中国围棋的那员中坚大将，在十多年前的那些暗淡年月里，为中国围棋赢下唯一的一束冠军荣光。

运筹帷幄，谈笑用兵，如今，俞斌更为人熟知的身份，是中国围棋队的总教练。悠长的时光里，我们好像一直在见证着他和中国围棋的一同成长，从那个坐在中日围棋擂台赛的战场上，一身运动服，脸上满满都是稚气与紧张的少年棋童，到后来风云叱咤，在世界大赛中屡屡建功的“江南才子”，再到如今中军帐下执掌帅印，作为中国围棋的掌门人的“俞老”。同代棋手里，他好像从来都不是最才华横溢的那个，他没有马晓春“妖刀”般的风华流泻，没有刘小光执子落子里的雄浑杀伐，甚至比起小了一辈的常昊，他也从未如这位小兄弟一般，被视作中国围棋的未来与希望。“笨鸟先飞”“万年老二”，这一直，都是缠绕在俞斌身上的印象，只是，当八十年代属于中国围棋的大潮慢慢褪去，当那些或英雄磊落或潇洒不羁的王者们走向历史，成为街巷故事里的传奇主角，回首处，我们等到的却是这个“棋才一般”的而立棋手带给我们的惊喜，千年一冠，如属于中国围棋的世纪礼炮轰然鸣响，神州大地，尽把新桃换旧符。

而俞斌，却依旧像是我们一直认识的那个“鱼头”，温润敦厚的站在那里，继续走向了属于他的棋道远方。

时人未晓凌云木，直待凌云始道高。

第一届农心杯韩国队夺冠第一届农心杯韩国队夺冠
2000年的一月，在中国棋坛的惊喜之中到来。1月4日的韩国国手战上，客居韩国的中国女棋手，也是世界唯一的女九段芮乃伟，完成了撼天一战。面对这个时代无可置疑的唯一王者，面对无数中国棋坛英雄豪杰们拼劲全力依旧无法奈何的李昌镐，芮乃伟只用了147手便中盘击溃“石佛”，将国手战挑战权拿在了自己手中。这是李昌镐面对芮乃伟的第二场败仗了，1992年应氏杯上，芮乃伟正是踏过少年李昌镐，最终杀入了应氏杯四强，成就着自己世界最强女棋士的威名。八年匆匆，旧日红颜，已然渐入不惑，漂泊羁旅的日子，也并未看得到终点。只是，那颗闪烁于围棋星空灿烂动人的强者之心，却从未稍许泯灭。仅仅一个月后，面对李昌镐的师尊，韩国在位国手，正处在自己围棋生涯第二个巅峰期的曹薰铉，芮乃伟完成了2：1的番棋胜。在那个韩国围棋横扫世界的年代里，在韩国棋坛的头衔网名册中，写下了一个中国女棋手的名字。

当年围棋天地上的漫画当年围棋天地上的漫画
鸳鸯袖里兵符握，千军万马避红颜。这样的故事，即便写在小说里，也能称得上精彩剧本，而加上本赛前几轮就已经斩落的“天下第一攻击手”刘昌赫，这些年里横亘在中国棋手们面前的“三大天王”，转眼已经被芮乃伟一人尽数挑落。在那时候，报刊里书卷里，喜欢称呼她“魔女”，镜片下闪烁着灵气与锋芒的眼眸，以及纹枰上击败的无数豪强，都是“魔女”二字的最好注解。而中国围棋，也正是在这位海外漂泊的“魔女”振奋人心的胜利里，一扫过去十年与冠军总是擦肩而过的衰颓，一扫“逢石佛不胜”的恐韩症阴霾，昂然走进新的千年。

巾帼已然当先，神州儿郎，自然也要拍马赶上。而这新千年第一冠，正锁定在了LG杯，八强战，俞斌击败日本在位“王座”王立诚，只是在四强中举目四顾，却发现中国军团只剩下了自己匹马单刀。身边虎视眈眈的，正是韩国三大天王。无论是对于中国棋迷还是对韩国棋迷而言，看到这样的对局，大概都觉得冠军归属已然十拿九稳，韩国人们又将在新千年来临的春日里，享受这第一座冠军奖杯的灿烂荣光，一如在过去十年里，他们无数次享受过的那样。曹李师徒，再加上锋锐无双的刘昌赫，就像是一扇太厚重的铁门，无数次的挡在中国棋手的冠军路上。屡败屡战，屡战难开。

所以，在四强战里，韩国人们就已经派出了四十多人的观战团，专程从汉城赶赴釜山观战，汉城电视台进行了电视直播，韩国棋院网、LG网、IGS网进行了网上直播，万千的视线和无数的镁光灯交汇在棋盘上，只等待最后获胜时分，韩国王者们决赛相逢的那一刻。

而将要承载这一任务，去阻击俞斌的，正是曹薰铉。

俞斌淘汰曹薰铉俞斌淘汰曹薰铉
相对韩国观战团的声势浩大，和俞斌一起来到釜山的，只有来自中国棋协的一名官员和一名翻译，面对强敌，身入敌阵，又是单骑出征，恍然间，竟有了些关云长单刀赴会的意味。两千年前江风飒飒里饮酒舞刀的壮士，两千年后春风和煦里落子如飞的棋客，中国文化里，向来从不缺乏对破关斩将独骑冲阵的英雄主义的渲染，生人杀人，功过千秋，名将豪杰们落于史书的短短字迹里，尽是鼓荡千年的英雄气，凛然如生，激励着万古以来的江湖后人。而如今，中国围棋，已经太久没有找到这样的英雄传奇了。

赛后，俞斌说，“这盘棋我的感觉一直不错，曹薰铉九段似乎没有明显的胜机”，开局曹薰铉出现失误后，黑棋就已经落入了下风，而俞斌也没有再给过对手机会，一直将胜利保持到了终局。而这，已经是太难能可贵的事情，无论是马晓春还是常昊，都不是没有在比赛中获取过优势，但这十年来，中国围棋增添下的那么多亚军头衔，全都是因为没能把这优势保持到最后。李昌镐“上天赐给中国围棋的对手”的名号之后，点点滴滴，是多少中国围棋一代雄杰们终局失误酿成的的遗憾与血泪。

只是这次，俞斌在决赛场上等来的，并不是李昌镐。大了石佛九岁的玉面杀手赢得了韩国内战的胜利，站在了俞斌面前。刚刚与金兑姬结婚，美人在怀的刘昌赫，在国际赛场上再度开始了攻城略地的步伐。敏锐的棋感凌厉的棋风后，是独属于“天下第一攻击手”的灿烂风华。从此之后，他还将四度踏上世界大赛决赛的赛场，并且拿下其中的三场胜利，继续让世界棋坛笼罩在他的纵横杀伐中，直到2004年，那场震动整个棋坛的噩耗，金兑姬猝然离世，在棋盘上赢下了整个世界的韩国天王，却终究无法在死神面前赢回自己的妻子。

此后，曾经十三次杀入世界大赛决赛的刘昌赫，再未曾在世界大赛决赛中现身。塞上牛羊空许约，旧日鸳盟难再，这英雄长剑，也终究入了鞘，人静曲终。

那年的孔杰那年的孔杰
而那时，和俞斌相战的刘昌赫，正处在连续夺冠的巅峰期，意气风发里，面前的中国老将自然算不得太艰难的障碍，李昌镐都已然在手中宝刀面前折戟沉沙，更何况是面对李昌镐几乎从无胜绩的俞斌？可落子的时分，刘昌赫就惊讶的发现，这一次的俞斌，和以往，似乎不太一样了。

首盘俞斌先声夺人，随后刘昌赫奋勇扳平，而在决胜局中，俞斌第30手抢先掏掉右上角，拿到了优势，而当白棋冲破黑棋下方边空，抢到先手在中腹围住十多目地后，棋局事实上已然结束。俞斌终结了中国围棋五年来的冠军荒，也让新千年的第一个冠军，写上了中国人的名字。

赛后，刘昌赫说，之前也和俞斌下过，感觉他的棋很一般，没想到这次进步那么大。中国古语里的“士别三日，当刮目相待”有了现代的版本，而更多的，或许是这位“笨鸟”飞了太久太久之后的补偿。围棋是一个需要天赋的游戏，但如果相对于最精彩绝艳的天才们，欠缺了那么一丝一毫的天赋，却终究可以通过不懈的努力完成着属于自己的蜕变。如今，所有相关围棋的重大场合，我们依旧都都能看到那个和煦的笑颜，而围棋“勤能补拙”的道理，也正藏在这位中国围棋大管家的微笑里，云淡风轻。

春兰杯决赛马晓春负王立诚春兰杯决赛马晓春负王立诚
这样的胜利，当然像是象征，中国人向来最看重预兆，午夜星坠、夜半旗折、梦里飞熊，紫气东来，点滴事物，都可以判断未来的吉凶，而这样的千年第一冠，则无疑是大大的吉兆，仿佛这一冠后，中国围棋离冠军总是差了一步的厄运就要走到最后，马晓春俞斌，还有七小龙们，未来的冠军之路尽是一片坦途——这都是期许，只是，一个月后，马晓春在春兰杯决赛上，再度折在了最后一步面前，这次，拦路虎是日本新一代领军人物王立诚。 两个月后，常昊在富士通杯决赛再度败北，这次，他输给了曹薰铉。再过半年，给中国人们带来过无数遗憾的应氏杯决赛舞台，迎来了聂卫平之后的又一位中国棋手，可常昊的失利，除了让我们再次目送李昌镐恢复元气登顶睥睨，也终究让我们明白，即使新千年到来，即使这夺冠的一步终于跨出，中国围棋称雄世界，依然是一个漫长的修行过程。

只是，我们可能都没能想到，下一个冠军，竟然足足需要等待五年时光。

应氏杯常昊负李昌镐应氏杯常昊负李昌镐
富士通杯常昊负曹薰铉富士通杯常昊负曹薰铉
2000年中国围棋大事录：

2000年2月，芮乃伟在韩国国手战中2：1击败曹薰铉，登上冠军宝座。

2000年5月，俞斌在LG杯决赛中2：1击败刘昌赫，夺得冠军。

2000年6月，马晓春在春兰杯决赛中不敌王立诚，获得亚军。

2000年8月，常昊在富士通杯决赛中不敌曹薰铉，获得亚军。

2001年初，常昊在应氏杯决赛中不敌李昌镐，获得亚军。

（未完待续）

（谢天舒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