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聂卫平忆擂台赛 对“宇宙流”世纪之战

浏览次数:911次 发布时间:2015-7-13

  本文出自《聂卫平全集》之擂台狂飙系列。

  对“宇宙流”世纪之战

  时间过得很快,两个多月一晃就过去了。

  这期间,武宫正树在中国的名气比我还大。报纸和刊物上,介绍武宫正树的文章连篇累牍。新华社对日本棋圣战决赛的报道,比对国内所有的比赛发的都多。国内比赛采取番棋形式的只有新体育杯。五局决赛新华社最多能发两条消息吧,棋圣战则每局都有详细报道。

  原因就是,因为挑战者是武宫正树。许多人希望他赢,理由是:他打赢了棋圣战,成了日本棋坛的第一号人物,拿了那么多奖金,一定会久久陶醉于那个胜利之中,对擂台赛就不可能那么拼命;许多人希望他输,理由是:他在棋圣战中输了,一定会影响他的情绪,有的人棋下别扭了,好久也调整不过来。

  这些意见真是公说公有理,婆说婆有理。我觉得我的胜负可不能寄托到武宫正树的情绪上去,还得自己救自己。我这时的备战,虽不像第一届擂台赛对小林光一时那么废寝忘食,但我的脑子也一直没闲着。我没废寝忘食,并不是觉得武宫正树比小林光一好对付,更不是因为三连胜已挽回了面子。恰恰相反,这盘棋我是非常想赢的,和对小林光一之前的差不多,甚至更强烈。因为,这次我如果能赢武宫正树,那么日本现在处于前三位的人物,便都在中日正式对抗赛中,成为我手下的败将了!而且第二届擂台赛的胜利也将多半归于中国。因为大竹英雄现在的棋力毕竟不如武宫正树了。

  藤泽秀行先生称此战意义重大,犹如“世纪之战”。他仍然看好武宫,他说,武宫的棋好像弹钢琴,不如小林光一稳定,但小林光一的棋好学,武宫的棋不好学。武宫如果发挥得好,小林光一不是对手。秀行先生的看法很有见地。

  迎战武宫正树之前,上海举办首届天元战,我去参加了。没想到在火车上发烧,到上海高烧到三十九度。幸好只是感冒,很快就控制住了病情。但毕竟烧了两天,身体还是有些虚弱。回到北京以后,队里便对我实行了管制,晚上不让我外出,十点半以前必须上床睡觉。由于孔祥明不在,无人对我实施监督,华以刚便每晚十点骑车到我家来,看我有没有打牌,是不是准备睡觉了。为了帮助我睡眠,队医每晚来给我按摩。

  大家这么关心我,我也就很自觉地注意休息了。那一段,晚上我基本不出去,没事了,开个电视机傻看着,其实有时什么也没看进去,脑子里还是想着棋。有时就陪儿子玩,刚好补偿平时对他的关心不够,有几天我晚上九点多就睡觉。

  武宫正树与小林光一完全是两种棋风。小林光一下棋总是以不变应万变,你可以反复去琢磨他的开局,武宫则不然,他自己也说,“人家说我是‘宇宙流’,我觉得叫‘自然流’更准确。因为我总是根据情况,顺其自然行棋的。”因为他顺其自然,我也就只能顺其自然。再说将近三个月的时间里,对武宫我也研究得够仔细了。

  大概是由于那段时间觉睡得太多了,武宫正树到京后,我便进入了兴奋状态。比赛前两天,孔祥明从东京回来了,家里顿时热闹起来。我为了保证休息,赛前一天住到队里去了。夜里十点,我按队里的规定熄灯上床,但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,而且第二天早晨六点钟就醒了。多少年了,大概从1973年对西村修那次以后,我还没有过这种现象呢!就是上次去日本对山城宏,我也是前一晚十点过一点就入睡,第二天七点半孔祥明把我叫醒的。

  这场比赛,胜负的价值非同一般,虽然这些天我一直不去想它的后果,但那心情还是抑制不住地激动。我为了使自己兴奋而又放松,吃过早饭,便拉着几名队员随我“拱猪”。这一点,我应该向武宫正树本因坊学习。对这场被称为“世纪之战”的比赛,想来武宫先生也是十分重视的。但他在前一天,还应日本商社的恳请,与我国11岁的小棋手刘菁下了一盘让三子的对局。真实太难得了。

  对武宫的策略我已胸有成竹,那就是限制他向中腹发展。所谓“宇宙流”,就是一反“金角银边草肚皮”的通常棋理,特别注重中腹作战。赛前一位棋迷给我写了一封信。他说,武宫充分展现其“宇宙流”的棋局胜率并不高,当他的“宇宙流”不爆发时,胜率可能更高。他建议我不妨投其所好,引导其走“宇宙流”。

  那封信里许多见解相当精辟,但这个建议我思考再三,却不敢采纳。武宫正树在日本棋圣战决赛时,有一局的确是走成了“宇宙流”输掉了,但也有没走成“宇宙流”输掉的。凭我的经验,还是以让对手别扭为好。让他走顺了,走上了他熟悉的路子,总是不好对付的,所以我仍决定遏制他,不让他顺顺当当地向中腹发展。

  1987年3月31日,我与武宫的比赛仍然在北京体育馆南三楼大厅进行。方毅、叶飞、金明、李梦华等领导赛前来到大厅,与我们握手致意。这盘棋的裁判长仍由陈祖德九段担任。

  这盘棋,执黑的武宫正树毫不犹豫地摆出了三连星阵势,但我第28手的斜飞,是实现我目的的一手棋。局后武宫对这手棋也表示佩服,那就是说,这手棋使他感到别扭了,难以对付了。裁判长陈祖德也称赞这手是好棋,而且认为我整个布局是成功的,他在后来写的棋评中说:“这场比赛与第一届擂台赛聂卫平对藤泽秀行那局一样,还是我当裁判长,芮乃伟八段担任记录员,杨晖七段担任计时员。这么‘厚’的裁判阵容在中外棋赛中是罕见的。有人称这为‘超豪华裁判团’……而优势后的聂卫平,把自己的棋形下的如同裁判团一般的厚。”

  这局棋武宫正树本因坊不知为什么,没有充分施展开来。下午五点半,他向裁判台轻声说了句什么,我由于全力集中在棋上,没听清他说的什么,而陈祖德也没听清,可见其声音是很低很低的。接着他又摊开双手做了个认输的手势,我才明白这盘棋已经以我的胜利结束了!

  我这才从那个幽深的黑白世界里走了出来,我仿佛已经久离了尘世,忽然回到了人间,在我周围突然出现了那么多人,那么多闪闪发亮的灯光,那么多嘤嘤嗡嗡的声音。

  我听见武宫很深长地叹了一口气,我抬眼看了看他,只见他脸色微白,表情阴沉。这是我认识他十年来,第一次见到的另一个武宫。人毕竟是人啊,在这样的大战里,对胜负要无动于衷,恐怕谁也做不到。


  也许是前些时蕴蓄的精力太足了。六点多钟复完盘以后,我仍然感到精力充沛。家中的电话铃声不断,大家涌到家里来说着笑着。

  邓小平同志的秘书打来电话祝贺。孔祥明不知道他是谁,也没细问,只是表示了谢意便把电话挂上了。后来他给我说起了来电话者的名字。我说:“啊呀,那是小平同志办公室,你怎么不喊我接呢?”

  我想起了向片冈聪攻擂之前,有一次去邓小平家打桥牌。当时他鼓励我说:“哀兵必胜呀!”胡耀邦笑着说:“是哀兵,可惜只有一个人。”他是为了给我放包袱,这话也真给我减了不少的压力。

  现在,我真是一点儿压力也没有了。

  又一次把闭幕式改成了联欢晚餐会。这次方毅等领导都来了。他的兴致一直非常高,武宫正树等日本朋友也很活跃。这大概是有领导人参加的最友好最活跃的联欢会了,武宫正树的歌喉和他的棋一样给大家留下了很深的印象。